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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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廣電大廈一別,譚璐一直沒和岳子行聯系。那天她受了劉大昆的窩囊氣,想和岳子行早點兒離開節目現場。可他只顧看熱鬧,叫了幾遍都不挪窩,還盯著女九號看個沒夠,令她氣上加氣。臺上嘉賓開始討論婚外性行為的話題時,她頓覺後背發涼,似有千夫在指,便逃也似地提前退場。之後她不想主動聯絡岳子行,只是默默地等待他的電話,卻一直沒有等到。

岳子行天天琢磨倪約的事兒,好幾天都無暇顧及譚璐,等到想給她打電話時又有些懼意,怕她象往常那樣興師問罪,於是一拖再拖又過了幾天。譚璐見岳子行一周都沒動靜,終於沈不住氣了,一個電話打過去,象射出一只響箭。

岳子行正在上班,譚璐的來電使他如臨大敵,匆忙奔至無人之處,陪著笑臉說,終於把你的電話給盼來了。

譚璐故作驚訝說,喲,聽口音挺生的,我打錯電話了吧。

岳子行端正態度說,這些日子破事兒太多,沒給主子請安,盡管降罪吧。不過,奴才鬥膽給主子提個醒兒,前幾日主子手機總關,好不容易打通了又不接,搞得奴才憂心忡忡,誠惶誠恐。

譚璐說,你這個奴才,少跟我嬉皮笑臉,主子生氣了你不知道麽?就會嘴巴抹蜜,裝傻賣乖,小心我割了你的頭。

岳子行笑道,給你桿兒你還真爬呀,我有兩個頭,你割哪個呢?

譚璐說,上面那個我不稀罕,要割就割下面那個。

岳子行說,無所謂,割完我就去練葵花寶典。順便問問,你收集那玩意兒泡酒還是做醫學標本啊?

譚璐呀了一聲說,惡心死了,再說不理你了。

兩人收住話鋒,談起“重頭再來”節目的拍攝花絮。岳子行說,劉大昆說你不接他的電話,害得他道歉無門。

譚璐說,這都哪輩子的事兒了,人家陪了罪,還請我吃必勝客了呢。

這小子真不夠意思,請客也不捎上我。

他早跑到女三號的女兒國裏當皇帝去了,哪能顧得上你呀。

你是說他和女三號私下裏搞上了?

那叫對上象了,什麽搞上搞不上的,真難聽。

唉,這小子要苦盡甘來了。

羨慕吧。你啥時也苦盡甘來呢?

羨慕啥呀,我一直甘著呢,早就別無所求了。

口是心非,忘了你當時看女九號的眼神兒了?傻了似的,咋喊都不走,恨不得自己沖上去跟她配對吧。

跟真的似的,說誰呢你?

就說你呢。你們男人都這樣,吃著碗裏的,夾著盤裏的,盯著鍋裏的。

真能編,女人的名字不是弱者,是編者。

不和你嚼牙了,說正事兒吧。我想和你談談。

別嚇唬我啊,我就怕別人找我談。這兩天斯文森要找我談,劉大昆要找我談,你也要找我談。都錯吃了同一種藥咋的?

我重要還是他倆重要?大上周就跟你提過了,不談拉倒。

當然是你重要。既然你強烈要求,那現在就談吧。

不行,電話裏說不清。

那就後天下班後去桂林談......手機被你打沒電了。

等著吧,不聽話連你都打沒電。

岳子行當然清楚譚璐要和他談什麽,所以心情變得越發迷亂。前天夜裏從沈陽回來後,他就已經坐臥不寧了。那個精神出了問題並被家人接走的女孩,幾乎可以肯定就是倪約。他找倪婉核實情況,因為倪約若是被家人接走,倪婉會很容易打聽到消息,可倪婉手機關機,跑到她公司一問才知道她去了日本,下周才能回來。焦急無耐中,他將滿腔憤懣撒到了焦三喜頭上,咬牙切齒地罵,姓焦的,如果倪約有個好歹,我他媽整死你。

岳子行回到辦公室,見程輝和菜菜小聲商量著什麽,就轉悠到財務部,對低頭忙活的老張說,一滴油沒賣,你有啥帳可算的?老張說,算算公司黃了咱們能得多少賠償金。岳子行兩眼放光地說,算出來了麽?多少?老張乜了岳子行一眼說,傻小子,大人說啥你都信。

岳子行嘻笑著回到部裏,發覺程輝和菜菜都在盯著他看,就說看什麽看,再看收費了啊。程輝說,笑笑可以,一收費性質就變了。氣得岳子行樂也不是,惱也不是。

程輝和女友周二剛從香港飛回來,拿到了夢寐以求的赴澳簽證。程輝給岳子行和菜菜都帶了小禮物,是蕭雅軒最新專集的正版CD。岳子行知道程輝私下裏會給菜菜別的禮物,至於是什麽寶貝就不得而知了。程輝閉口不談香港的事情,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。岳子行就喜歡他這種天高雲淡的作派。不象有些人,去趟鐵嶺也會搞得地球人都知道。

菜菜說,皮特你這麽大了怎麽還長青春豆啊?岳子行用手在臉上一摸索,發現左臉蛋上不知啥時起了一個大疙瘩。菜菜說,看樣子還在發育。程輝說,是發“欲”吧。說完和菜菜一起壞笑。岳子行說,我家自留地裏的活都幹不過來,正想往外承包呢,還發哪門子“欲”呀。

三人都吃吃地低笑。程輝笑罷小聲對岳子行說,皮特,我過兩天就交辭職信,大概十天以後離開公司,下月就走了。我正在策劃一次狂歡,到時不狂不歡決不罷休,你要有個心理準備。岳子行說,要遠走高飛了,可喜可賀,可你這一走,扔下我和菜菜怎麽活呀。菜菜不鹹不淡地說,離了他地球照樣轉。岳子行說,那不對,他走了革命沒法幹。

程輝的即將離去使辦公室彌漫著落寞和傷感的氣息。最落寞和傷感的人應該是菜菜了。不管她和程輝的辦公室戀情進展到何種程度,也不管她的交友思想如何前衛如何灑脫,她臉上淡淡的酸楚和惆悵都無聲地表明,她對這場早已預見的別離不會無動於衷。岳子行的心情則比較覆雜,即為少一個工作上的競爭對手而竊喜,又為失去一個不錯的同事而惋惜,還為身邊有這麽個牛逼人物而陡添妒意。

程輝對岳子行說,菜菜正在辦加國移民呢,估計明年就大頭朝下了。你還在國內混個什麽勁兒呀,聽我話,能走就走吧。

岳子行說,老子的隊伍已開張,三個人哪,哪能象你們說走就走?你們都飛向天堂吧,我願意在地獄站崗。

程輝嘆道,皮特,你完了。不知是說真的還是開玩笑。

岳子行說,完就完吧,人生自古誰無完啊。說罷將腦袋靠在椅背上,閉目微笑作瀟灑悠閑狀。其實他心裏被程輝的那句話刺激得倒海翻江。感情焦頭爛額,公司前途未蔔,他真的就這麽完了麽?

下班時程輝想請吃飯,岳子行和菜菜都謝絕了。今晚劉大昆邀請岳子行去他家小坐,要暢談理想和愛情,還特別囑咐岳子行帶上特特,說很長時間沒見小家夥了挺想的。岳子行以為這次"峰會"與蘇舞柳有關,就答應攜愛子"出席"。

岳子行走出宏譽大廈,目光不自覺被香格裏拉大飯店吸引過去。他想象著倪婉也下班了,正款款走過酒店大堂。她香艷襲人,步姿淑雅,引得不少西服革履悵然張望。

岳子行先回了趟家,接上兒子就往劉大昆家去。

馮箏隱約猜到了劉大昆的用意,心中又喜又憂,不知兩個男人會談出什麽結果。她給特特穿得漂漂亮亮,叫他出門聽爸爸的話,別亂跑,別亂要東西。岳子行很少單獨帶孩子出門,她不放心,反覆叮嚀他到過馬路千萬要小心,哪都看緊孩子。

劉大昆買了幾瓶啤酒和一大包孩子喜歡吃的零食,外加一個可以變形的恐龍玩具,又在一家社區飯館訂了幾個菜,吩咐一個小時後送到家裏。他離婚後食欲大損,平時一個人又懶得做飯,時間一久就荒了廚藝。今晚岳子行帶小公子登門,他不能怠慢又不願動火,只好如此偷機取巧了。

劉大昆經過一番思想鬥爭才決定出面替馮箏說話。他以前沒少勸岳子行,讓他盡早在馮箏和譚璐之間做個取舍,並且傾向於取馮舍譚。可岳子行總拿劉大昆的話當耳旁風,說輕了不疼不癢,說重了又傷和氣。這回劉大昆甘當說客,早把個人臉面置之度外。他覺得岳子行在感情的歧路上越走越遠,作為朋友他不能再聽之認之。當年是他帶著剛下火車的馮箏去找岳子行的,所以眼見善良無辜的馮箏在火坑邊掙紮,他自認難逃幹系,也不忍心再袖手旁觀下去。他知道,如果他不幫馮箏,恐怕不會有人能幫她了。雖然,他同樣理解和同情譚璐,也希望她能修成正果獲得幸福,但從個人情感和社會公德兩方面看,他更願意讓馮箏找回自己的美好生活。

岳家父子駕到。劉大昆抱著特特一頓猛親,把零食和玩具都堆到他眼前。特特見到疼他寵他的劉大大雖然很放肆很開心,但爸爸不吐口,他還是不敢隨便受人之物。岳子行說,拿著吧,快謝謝劉大大。特特聽話地謝過劉大大,這才歡天喜地地接過東西,又吃又玩煞是快活。岳子行說,這小子什麽都好,就是話少。劉大昆說,話少好呀,省得象你整天胡說八道。岳子行問,你咋知道他愛玩恐龍?劉大昆說,我買前問了,人家說現在的孩子都好這個。劉大昆看著特特長大,對他感情頗深,平日沒少在他身上花錢。

飯館把所訂飯菜送來了。賓主二人邊吃喝邊聊天。特特沒吃幾口就飽了,捧著劉大大給的一聽可口可樂喝個沒夠。岳子行說,馮箏說小孩子喝碳酸飲料不好,在家根本不讓他沾可樂的邊兒,到你這兒敞開肚皮喝了,看把他美的。劉大昆說,馮箏照顧孩子真是沒說的,有這麽個好老婆,你省老心了。岳子行說,是啊,不然要她幹嘛呀,再說她也只能幹這點兒活。劉大昆說,這話我不愛聽,你能幹點兒啥呀,人家憑啥要你呀。岳子行幹了半杯酒說,我能幹點兒啥呢?想發財發不了,想升官兒升不了,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餅材。不過我就這德行,愛要不要,我他媽誰也不稀罕。劉大昆說,剛喝就高了,不至於吧。岳子行說,早著呢,萬裏長征剛走完第一步。

又喝了一會兒,劉大昆見特特離桌去玩了,就說,這孩子真可愛,生在你家算他的福氣,若是生在我家,有爹沒娘的,就慘啦。岳子行說,你得加緊再找一個,屋裏沒女人就是不行,看這家亂的,吃飯還要從飯店端。劉大昆說,再找一個談何容易。岳子行說,還跟我保密呀,女三號不是讓你給笑納了麽?劉大昆說,八字還沒一撇兒呢。岳子行說,那立即展開強攻,還等個六呀。劉大昆說,周三請她吃飯了,仔細接觸後感覺不如以前。岳子行問,你們都是咋接觸的呀,零距離了嗎?劉大昆說,你又想歪了,我們是心靈接觸。岳子行說,你小子肯定還在想藍青,要不怎麽見她就跑?你老想著她,怎麽可能對別人有感覺呢?

劉大昆拉開長談的架勢說,就算我不想藍青,也很難和別的女人從心靈上親近,因為我老是用一種悲觀、懷疑、提防和恐懼的眼光看她們,她們也用同樣的眼光看我。我覺得大多數人首婚是為了愛情,而再婚是為了生活。這太無聊。我寧願覆婚,也不願再婚。

岳子行說,你也算跨世紀的青年,可思想卻又舊又爛,聽起來象老教授講課。你今天找我來,就是想給我上課嗎?

劉大昆說,我請你來,好酒好肉伺候著,還免費讓你聞道解惑,偷著樂吧。我離過婚,看問題肯定比你深刻。我覺得,一對相愛過共苦過的原配夫妻,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能輕言離婚。挽救婚姻比毀滅婚姻、重建婚姻更有價值。況且,挽救婚姻其實並不難,難的是婚姻雙方如何能夠不自私、不逃避、不放任。老岳,三思啊。

岳子行納悶道,這都是從哪本書上背下來的啊?大昆,你今兒是怎麽了?神道道的,嚇人。

劉大昆說,我是想讓你好好珍惜你的家,別給兩個人和孩子留下遺憾。

岳子行警惕地問,馮箏給你說什麽了?

劉大昆說,和馮箏沒關系。我這麽說完全是痛定思痛,不想讓你重蹈我的覆轍。老岳,放棄譚璐,和馮箏好好過日子吧。我知道我說這話你不愛聽,可我必須說,你也必須聽。馮箏大老遠來跟著你不容易,你可別傷過人家的筋,還要傷人家的心。

岳子行沈臉道,你連自己都沒管好,還來管我。

劉大昆說,正因為我沒管好自己,才想管你呢。也就是你岳子行,別人我還懶得管呢。

岳子行一口將杯中酒幹掉,用餐巾紙隨便擦了把嘴,就到客廳裏坐著抽煙去了。劉大昆知道岳子行生氣了,也不怎麽在意,跑到客廳裏逗特特完。岳子行默默抽完一支煙,忽然說道,我只所以拖到現在,就是不想傷她的心。

劉大昆立刻回道,你還不如早點兒傷她的心呢,現在她歲數大了,資本沒了,還拖著個孩子,讓她怎麽重新開始?你記著,離開譚,只傷一個人,離開馮,會傷四個人,不信咱們就走著瞧。

岳子行冷笑道,我還真就不信呢。

劉大昆有些激動地說,信不信無所謂,重要的是你不能再這樣對馮箏。我知道你早就想離婚,可現在不是還沒離嗎?沒離你天天給人看什麽臉子?在其位謀其政,扛一天槍就要站好一天崗,這才算男人。

岳子行氣道,肯定是她在你面前嚼舌頭了。

劉大昆正色道,是又怎樣?我可告訴你,回去不準為難她,否則我劉大昆沒你這個朋友,不信你試試。

岳子行沒吭聲,又點上一支煙大口大口地吞吐。特特說,爸爸,媽媽只準你在陽臺抽煙,你怎麽忘了?岳子行掐滅煙,對特特說,來寶寶,到爸爸這兒來。特特乖巧地走到爸爸身邊。岳子行將孩子抱在懷裏,面無表情地和他貼臉蛋兒,眼睛則一動不動地盯著地板,象在發楞,又象在思考。

劉大昆說,還用再給你補補課嗎?

岳子行說,不用了,求你了,換個話題吧。

那你願說啥就說啥。

說說你和女三號。我都不怎麽上心,你瞎攪和啥呀。

我也給你上一課,趁早對藍青死心吧,她不可能回來,而且,即便是願意回來,也不值得你接納。

你怎麽就知道她不可能回來?

我看你們倆的節目,你看我們仨的節目,清晰度一樣。

劉大昆悶頭在客廳裏來回度著步,好一會兒才停下來,臉色陰沈嗓音沙啞地說,操他媽的,她快結婚了。

這沒什麽奇怪,我就知道她閑不住。

我必須阻止她。

胡鬧,那是犯法。

可總得想想辦法吧,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去給別人當老婆。

辦法有的是,可我不會幫你。你為那個娘們上火,不值!

路爾公司的情況依然糟糕,看不出絲毫柳暗花明的意思。下午快下班時,斯文森找岳子行談話,讓他嘗試利用一些非常手段幫助公司取得營業批文,比如請客送禮搞搞腐敗什麽的,總之是搞流氓公關。在這之前,菜菜和程輝都領了令牌拍馬而去,一個向船燃公司吹參股經營風,一個做潤滑油市場調查,為公司尋找新的生存機會,剩下岳子行悶悶不樂,懷疑受了老板的冷落。

從老板辦公室出來,岳子行發現程輝和菜菜都不見了,一看表才知道已經下班快一個小時了,不禁叫苦不疊。他和譚璐約好今天下班後去桂林路小屋,現在遲到了,自然害怕譚璐拔他的罐子。岳子行給譚璐打手機,譚璐說,我正收拾屋子呢,你要來就快來,不來拉倒。

岳子行現在真的很打怵見譚璐。她已經提過兩次了,說要和他談談。他知道她想談什麽,卻不知道該如何應付。昨晚,劉大昆幾乎磨破了嘴皮子,勸他廝守馮箏放棄譚璐,令他心煩意亂左右為難。他在兩個女人之間搖擺了這麽多年,與其說是在等待中選擇,不如說是在麻木中逃避。眼下,馮箏和譚璐仿佛兩把利劍將他逼至死角。他無法再等,也無處可逃,已經到了必須做出決定的緊要關頭。

然而,他這個決定依舊萬難做出,從前是取誰舍誰進退維谷,現在卻恍然覺得誰都沒有選擇的必要了。這是他第二次產生這樣的念頭。第一次是在和譚璐為一件瑣事爭吵之後,他憤然自問,我和馮箏不能執手白頭,和譚璐又怎能天長地久?當時這個念頭嚇了他一跳,讓他覺得自己有些卑鄙無恥。而這一次,他竟有了幾分坦然。岳子行和譚璐的不了情緣有太多的美麗也有太多的悲傷,幾度風雨之後已有春華悄逝山窮水盡之嫌。而岳子行和馮箏更象是到了窮途末路,激情早被漫長無聊的婚姻生活消耗殆盡,繼續在一起生活只能算是茍延殘喘。面對兩份雞肋般的感情,他該何去何從呢?

昨晚從劉大昆家出來,岳子行沒有馬上帶孩子回家,而是到人民廣場看了會兒夜景。馮箏找劉大昆做他的工作,使他大為光火,如果不先在外面消消氣,他一進家準能和馮箏劍拔弩張。此刻他的心情平靜了許多,仔細想想邊發覺和馮箏根本就沒有吵架的必要,因為吵架不解決問題,也沒有任何意義。望著燈火通明的醫大附屬一院,岳子行想起了當年馮箏在這家醫院生特特時的情景。那天,馮箏進產房五個小時還沒把孩子生下來。岳子行在產房外站腫了腳,後來實在聽不下去她的哭叫,就心急如焚地央求大夫給她做剖腹產。馮箏做完剖腹產,一個護士對岳子行說,你老婆命真苦,辛苦了五個小時,還是挨了一刀。聽得岳子行心如刀絞。追憶往事,岳子行無奈而傷感。夫妻失和,他認為他和馮箏都沒有錯,錯就錯在生活殘酷無常。人世間的生活,就象一只黑手,心懷叵測地支配和改變著每個人的命運,陰險,霸道,不露聲色。它時常會將你丟在十字路口,表面上讓你自己選擇方向,其實你什麽都決定不了,東南西北怎麽走都是圈套。

岳子行趕到桂林路小屋時,見譚璐正在擦窗拖地,看起來象個勞碌的家庭主婦,就大咧地說,省省吧,這破地方有啥可收拾的。

譚璐說,破地方你別來呀。

你瘦了,減肥呢還是生病了?

中醫說我神經衰弱消化不良。

我帶你去醫院看看。

你心裏還有我呀,我以為你不管我了呢。不用去醫院了,我知道自己咋回事兒,我這是心病,治不好的。

心病?是我還是何處長冷落你了?

我巴不得他冷落我呢。

他沒冷落你就好,社會上說共產黨的幹部工資基本不動,老婆基本不用,看來他還算個好官兒。

去你的吧,你不是黨員,還不是照樣基本不用馮箏。

我是群眾,群眾有群眾的難處。

說話時,譚璐忙完了手中的活。兩個人脫鞋在床,例行公事般地擁吻,可情緒都不高漲,動作也很輕緩。這一次,他倆沒有象往常那樣一見面就做愛,好象都累了,也好象都在安靜地等待著什麽。

譚璐說,今年十一怎麽過,想好了嗎?

岳子行說,在家貓著,好好休息一下。

岳子行和譚璐這幾年曾在十一期間出游過三次,分別去了煙臺、千山和丹東。他們也想跑遠點兒,可那很費時間,各人都是對家裏撒謊請假,怕時間長了引起懷疑。今年十一岳子行不想和譚璐出門了,覺得沒啥大意思,哪都是人山人海,花錢賺罪受,還提心吊膽。

岳子行笑道,鬧了半天就談這事兒呀。

譚璐沒接話茬,過了好一會兒才一臉嚴肅地說,他要我摘環兒,催了好幾次,前天還吵了一架。

岳子行沈吟半晌,忽然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,摘就摘吧,有啥怕的。

譚璐急道,你這個白癡,他想要孩子呀。

岳子行問,你咋想的?

譚璐幹脆地說,我不想要。

岳子行說,你不是喜歡孩子嗎?你已三十出頭,再晚就不好生了。他願意要,你就支持一下嘛。

譚璐騰地從床上坐起來說,你是真傻還是裝傻?

岳子行幹笑兩聲,半倚在床頭認真地抽煙。

譚璐早知道岳子行會這麽說。她跟了他這麽多年,眼睜睜地看著愛情之花日漸枯萎卻無能為力。她今天和他談,並不奢望他能為自己的未來負責。譚璐不滿地說,我只是說不想生,也沒說和你生,看把你嚇的。

岳子行說,你這麽說就冤枉我了。怎麽說這都是你們兩口子的事兒,而且還事關重大,我若是胡說八道,豈不要遭報應。

譚璐說,別說這些沒味兒的話,我不愛聽。再問你一句,到底管不管?

岳子行說,你叫我怎麽管?

譚璐說,你不管有人管,到時你可別後悔。

岳子行說,我知道追你的人多,跑到上海去的那個姓周的不就是現成的管理員嘛。你當然可以讓他們管,我嫉妒歸嫉妒,但沒意見。

譚璐照著岳子行的腦袋就是一巴掌,氣咻咻地說,你有本事再給我說一句?看我不撕爛你的烏鴉嘴。

岳子行哎喲一聲叫道,住手,怕你還不行嘛。

爭了幾句,兩個人就相對無言了。小屋很靜謐,空氣中凝結著哀怨和淒涼。許久,譚璐說,其實我已經想通了一些事情,我不再一天到晚盡想著怎麽搶人家的丈夫了。我之所以和你談,只是想聽聽你的意見。我多麽期望你能阻止我和他生孩子,多麽期望聽到你說你愛我,你想娶我,哪怕是一句假話也好啊。可是,你什麽都沒說。你幾年前能說,現在怎麽就不能說呢?言罷,扭頭望著別處,眼中淚光隱現。

岳子行搖晃著譚璐的頭說,傻瓜,我不是在開玩笑嘛。

譚璐嘴角擠出一絲苦笑說,別叫我傻瓜,我已經變聰明了,也別和我開玩笑,我笑不出來。說完,她下床穿鞋,拎上坤包風一樣地離去。

岳子行一動不動地呆坐在床上,聽著譚璐的腳步聲在樓道裏寂寥地回蕩,象遠去的鼓點。當譚璐的腳步聲完全消失的時候,岳子行頹然倒在床上。一個為浪漫透支了快樂和自由的男人,終於流淚了。

劉大昆找岳子行談話以後,岳子行對馮箏的態度有所緩和,下班後回家早了,話也比以前多了。馮箏沒想到電臺“午夜星河”節目主持人的招法這麽靈,著實激動了好幾天。可她哪裏知道,丈夫心底的冰霜一點兒都沒有融化。他其實是聽從了劉大昆的勸告,在強迫自己當一天和尚就撞好一天鐘,臉上笑著,心裏卻冷著,在家待著,魂兒卻在外面飄著。他要認真考慮一下他和妻子的過去和現在,想想家再想想孩子,然後作出一個是走還是留的決定。他不想讓冷戰的硝煙迷住雙眼,幹擾心智,進而再犯一次錯誤。年輕時他已經錯過很多次了,這一次絕不能再錯。他現在不需要冷戰,他只需要時間、思考和勇氣,用來做一個重大的人生決策。

丈夫的心似乎收回來了,家裏似乎又有了祥和與歡樂,馮箏的心一天天輕快明朗起來。經歷過風雨,才珍惜彩虹。馮箏在總結生活經驗的基礎上自糾缺點,並努力嘗試改變自己,希望通過改變使自己完美,從而留住丈夫的心。她不再當著岳子行的面換衣服,那樣會破壞女人的神秘感;不再穿著從前的舊衣服幹家務,那樣看著很象個傭人;不再在雙休日穿著睡衣蓬頭垢面地在家裏活動,那會顯得太老太醜;不再在岳子行睡覺時開著床頭燈看書,那樣會影響他睡眠;不再在岳子行面前抱怨什麽,那樣不但不起作用還會惹他心煩。她看完電視廣告按圖索驥買了一個脂肪運動機,一有空閑就捧著它在肚子和大腿身上推來推去;她買了兩個美胸的新潮乳罩,還有幾件好看的新衣,穿著它們在岳子行眼前晃蕩;她跟著組裏的女老師去做了頭發,看上去又年輕又漂亮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依然美麗;她開始培養和丈夫相同的愛好和興趣,他看足球她就跟著看,他打游戲她就學著打;她經常過問路爾公司的事情,幫岳子行想辦法,給他寬心解憂。她甚至打算送特特去福音音樂學校學吉他,岳子行上大學時愛彈吉他,工作後卻再未碰過,讓特特學吉他是想延續岳子行曾經的一個夢,能夠讓他在輔導孩子彈奏時多親近孩子,多想著家。

岳子行感覺到了馮箏的良苦用心,也給予了一定的關註。但馮箏覺得岳子行的反應不夠熱烈,心中難免有些失落。岳子行給馮箏提過兩次否定意見。一次是馮箏想把頭發染成深棕色時,剛和岳子行商量兩句就被他果斷否決。另一次是馮箏新買了一條藍色一步裙和一件白色真絲襯衣,在家試穿時被岳子行大聲阻止,說從今天起永遠不要穿這兩件衣服。馮箏生氣地問為什麽,岳子行支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。馮箏說新衣服一次都不穿多可惜,岳子行說這身衣服太難看,你馬上去退掉,不給退就換成別的顏色。馮箏納罕,岳子行從來不關心自己的穿著,也極少主動發表看法,這次怎麽大驚小怪的?衣服是她在勝利廣場買的,等她去換時,在蟻穴般的地下迷宮裏竟找不到賣貨的攤位了,只好拿回家放好,心想哪天我高興了就穿出去,管你喜歡不喜歡呢。

變化中的馮箏在魯一捷眼裏卻是光彩動人的。馮箏每次帶特特去上游泳課時,魯一捷都要熱辣辣地盯著她看,好象在欣賞一幅稀世名畫。魯一捷的眼神宛如湖邊的垂柳枝,微風動處便輕拂在馮箏平靜的心靈之湖上,蕩起一圈圈幸福的漣漪。在這個大男孩面前,馮箏覺得自己變年輕了,逝去的青春和夢想隱約還在手心裏握著。她害怕看到魯一捷,又熱切希望看到他。每次上課前,她都要好好吹一次頭發,穿上最喜歡的衣服,上課時更要下到池子裏陪孩子練習,期待魯一捷忙裏偷閑輔導自己。上完游泳課,她又在若有所失中領著孩子回家,並盼望下一節課快些來臨。

馮箏變俏在學校也引起了大家的濃厚興趣。不少男女老師除了多看她幾眼外,都還暗自琢磨她青春煥發的動機。高老師更是騷動不安,有事兒沒事兒就往馮箏辦公室裏跑,仿佛馮箏是在為他而“容”。

學校本周六組織教職工到棒槌島游玩。通知可以帶家屬,卻沒幾個人帶。馮箏本來想帶岳子行和孩子一起去,可岳子行不想去,還不準特特去,說帶孩子不方便,也容易發生意外。結果馮箏一個人去了,和同事玩得非常開心。她的游泳技術在魯一捷的指導下已小有所成,在淺海裏游得輕松自如,象一條初現大海的美人魚。高老師頭一回看到泳裝版的馮箏,她玲瓏的曲線和白皙的皮膚令他無限神往。可高老師是個旱鴨子,無法下到水裏接近馮箏,只好企鵝一樣坐在岸上,酸溜溜地看著幾個男教師圍著馮箏打轉。

下午三點多,教師們乘學校包車返回市中心,在中山廣場下車後各自散去。馮箏正要坐十五路回家,高老師走過來和她搭話。兩人站在路邊聊了十多分鐘,都是本次海邊活動的趣聞樂事。

高老師說,你今天可是大明星呀,在海裏簡直是眾星捧月。

馮箏說,別開我心,年輕漂亮的女老師多的是,我算什麽啊。

說真格的呢,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。

別瞎說了,怪不好意思的。

那我不說了,再鬥膽請你一次,找個地方坐坐吧。

不行啊,他們爺兒倆在家靠了一天了,得趕緊回去舞弄舞弄。

你愛人連自己和孩子都照顧不了?

他甩手掌櫃當慣了,我不在家他真得麻爪。

以前你愛人到學校找你時,我見過他兩次。挺利索個人,怎麽不會持家呢?唉,他找了你真是享福了。

其實他做飯洗衣啥都會,剛結婚時樣樣都幹,只是現在懶得動了。

讓他在家鍛煉鍛煉也是好的,以後家裏總不能指著你一個人吧。反正時間還早,不如去跳會兒舞,就一個小時,啥也不耽誤。

馮箏猶豫片刻就答應了,心想去舞廳聽聽歌散散心也好,都說高老師舞跳得好,跟他學幾步,還能瘦身美體呢。

高老師領著馮箏進了市新華書店舞廳,門票兩元,來玩的大多是中老年人。兩人進來時正趕上舞場休息,場內震蕩著迪士高舞曲,投影裏盡是外國三點浪妹。不一會兒樂隊上來演奏了,大家又亂糟糟地開跳。說是樂隊,其實只有鼓手和鍵盤,半道還有個吹笛子的上來亂吹一氣,一會兒吹蔣大為的《駿馬奔馳保邊疆》,一會又吹鄭秀文的《天衣無縫》,不倫不類的。

馮箏在大學裏跳過舞,所以高老師帶她並不費勁。兩人一邊跳舞一邊聊天。馮箏的腰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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